广州百嘉信集团办公区如今有两组保安，分别佩戴红色和蓝色袖章以作区别。他们分属不同的雇主。刘虎 摄

撰文 | 刘虎

30岁的陈志明没想到自己会遭遇惊魂一幕：他和同事去粤西山区一个偏僻山村寻找一位老农，想向其了解其突然成为三家广州公司董事长和总经理的内情。还没出村，神秘的威胁电话却已经打到了同行者的手机上……

盗抢公章前法人代表脱身

太阳新天地购物中心是广州珠江新城最大的单体购物中心，2012年开业，总建筑面积15万平方米，由美国A+P设计公司和英国Benoy公司共同设计，定位时尚、高端，是集购物、餐饮、娱乐等功能于一体的一站式购物中心。

该购物中心的投资运营者为广州太阳新天地购物中心有限公司（后文简称“太阳新天地”），由广州华骏实业有限公司（后文简称 “华骏实业”）持有100%股权，而华骏实业又是广州百嘉信集团有限公司（后文简称“百嘉信集团”）旗下100%股权的子公司。

“企查查”信息显示，旗下有10多家公司的百嘉信集团由来自京、沪、深的资本组成：瑞晟房地产开发（深圳）有限公司（后文简称“瑞晟地产”），持股40%；北京万士丰实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万士丰”）和上海訾希商务信息咨询合伙企业（以下简称“上海訾希”），分别持股30%，合计持60%股权，为控股股东（后文简称“控股股东”）。

2019年2月起，百嘉信集团办公室内发生瑞晟地产一方组织盗抢印章、证照、U盾并转移巨额资金、驱赶20余名中高层管理人员等一系列严重事件。股东之间起冲突，令包括太阳新天地在内的约1400名员工和300商户利益受损。

股东万士丰查询发现，由瑞晟地产派出的股东代表吴达健，早已不是百嘉信集团的董事长、总经理和法定代表人，2018年11月2日，上述职位由吴达健变更为吴广佳。非但如此，2018年11月8日，华骏实业将法定代表人由房晓玢变更为吴广佳；2019年2月21 日，太阳新天地法定代表人由黄寿金变更为吴广佳。“法人代表金蝉脱壳，意味着瑞晟地产方面对拉爆早有准备。”万士丰一位负责人说。

工商登记信息显示，吴广佳时年52岁，粤西茂名高州市云潭镇平垌山圹村人。此外，变更材料中的吴广佳签名各式各样，花样百出。

身兼三家企业的新法定代表人，吴广佳究竟是何许人？他的签名是否系伪造，工商变更是否为虚假变更？

带着这些问题，6月2日控股股东派出三名员工，专程赶往高州进行调查。

新任董事长是寄住在猪场的老农

6月2日中午，陈志明等三人带着公司介绍信，走山路，赶到了茂名市高州市云潭镇平垌村委会。村委委员彭广生分管吴广佳家所在片区，对吴广佳非常熟悉；此外还有村委委员莫伟、村支委委员吴锡谷在场。他们的介绍，令陈志明大吃一惊。

彭广生说，吴广佳的个人生活极端贫困，他的老婆在十多年前走了，孩子还在读书，他自己到村里一家养猪场打工，一个月仅有收入一千多块，2018年家里住房被台风损毁，他无钱重新建房，只好寄住在养猪场的工棚中。

彭广生证实，吴广佳曾在广州从事过收破烂的行当，但自从2018年就没再去过广州了，也未再出门。

陈志明等拿出工商登记注册的吴广佳担任百嘉信集团法定代表人的相关材料。材料上有两处签名，但字迹大不相同。

村委委员莫伟辨认后说，《股东会授权书》应该是吴广佳的签名，《百嘉信集团章程》不是他的签名。

平垌村委会开具了相关证明，确认吴广佳自2018年回村后，一直在家务工，从未出过村子；吴广佳生活极其困难。

陈志明等人又去养殖场和吴广佳家里寻找吴广佳，但吴广佳都不在。

还没离开村子，陈志明同行的同事就接到了一个显示号码归属地为茂名的恐吓电话。电话里，一名男子气势汹汹：“你们不要这样搞，来找派出所和村委也没有用，吴广佳不会配合你们的。你们这样做要小心点，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带人去找你？”

“挨打不要紧，重要文件不能被抢走！”人生地不熟的陈志明害怕遭到拦截，赶紧离开，并将公司文件让两名同事保管。到了茂名高铁站，三人还装作互相不认识，以免被歹人发现。

回到广州，陈志明等人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他们赶紧将情况向公司作了汇报。

股东万士丰认为，鳏居农夫担任法人代表的情况实属“顶缸”。为维护自己的权益，6月21日，他们向广东省市场监督管理局提交了“督办百嘉信集团、华骏实业、太阳新天地法定代表人虚假变更”的申请。此外，他们同时向市、区工商部门递交了调查吴广佳的虚假变更材料以及关于产业链条的详细情况。

股东万士丰指控变更材料中的所有吴广佳签名前后明显不一致，非同一人签署，系伪造，恶意虚假变更工商信息，性质非常严重。此外，在工商变更及履职期间，吴广佳均未在广州，吴广佳本人亦从未参与过百嘉信集团、太阳新天地、华骏实业的用印审批及三家公司的日常事务管理。三家公司的公章、法人章等印鉴从未在他手中保管过，更未曾签署过三家公司的任何与工商变更相关的决议文件。

《申请书》称，该公司以股东身份从百嘉信集团、华骏实业、太阳新天地三家公司调查得知，系百嘉信集团原法人吴达健为逃避其相关法律责任，于2018年10月通过中介机构找到吴广佳让其挂名法定代表人。吴广佳本人一直在云潭镇平垌养猪场打工，不具备任何履职能力，更不具备担任百嘉信集团、华骏实业和太阳新天地董事长兼法定代表人的现实条件。

“自2017年8月起，广东国菱汇企业管理服务有限公司（简称“国菱汇公司”）即以企业管理服务为名，多次为百嘉信集团提供虚假工商变更服务。国菱汇公司员工钟露是变更事务的具体对接人。据百嘉信集团员工反映, 吴广佳的部分签名均为钟露公然在公司伪造而来。百嘉信集团法定代表人变更时，吴达健还以支付吴广佳‘法定代表人风险金’的名义，从百嘉信集团提取了30万元，但实际并没有支付给吴广佳，此部分资金我司正在追回中，已另案处理。”

《申请书》认为，吴达健及百嘉信集团、华骏实业、太阳新天地的虚假变更事项，严重影响了三家公司的正常运营，给三家公司的治理结构造成巨大破坏，对控股股东方的权益造成了严重侵害。

股东万士丰还向广东省市场监督管理局举报了使用偏远地区农民身份挂名法定代表人的违法产业链条。

“卢岳麟与茂名市人李启贵共同投资了高州邦安投资咨询有限公司、高州碧邦企业管理服务有限公司等十余家企业管理服务、咨询类公司，均由李启贵担任法定代表人。此公司长期进行使用偏远地区农民身份为个别公司挂名法定代表人的违法业务。”

举报和变更要求受挫，老农稳坐董事长

控股股东冀望于广东省市场监督管理局就相关违法办理法定代表人挂名的产业链条进行依法处理。但他们迄今未获得相应的查处信息。

鉴于百嘉信集团、华骏实业是在广州市市场监督管理局注册的企业，太阳新天地是在天河区工商行政管理局注册的企业，万士丰还请求广东省市场监督管理局督办广州市市场监督管理局、天河区工商行政管理局撤销百嘉信集团、华骏实业、太阳新天地的相关虚假变更。

2019年3月4日，百嘉信集团召开临时股东会，就选举董事、停用被盗用原营业执照、停用被盗窃原公章启用新公章、选举董事长、法定代表人、聘任经理等议程进行表决，股东会成员3人均委派代表出席，但瑞晟地产授权代表中途退场。上海訾希和万士丰的授权代表行使公司股东60%表决权，通过了多项重要的决议，其中包括了任命新的董事长钟冠业、免去吴广佳的董事长职务；聘任新的经理、免去吴广佳的经理职务等。

广州市市场监督管理局在收下百嘉信集团法定代表人变更文件后，却拒绝做出变更登记。4月末，百嘉信集团向广州铁路运输法院提起行政诉讼，请求法院判令被告广州市市场监督管理局立即办理其法定代表人变更的工商变更登记手续，补发营业执照。

百嘉信集团新任董事长钟冠业认为，广州市市场监督管理局注册一处处长周思良、科长李佳、于姓科长等人与瑞晟地产暗中勾结，阻挠了法定代表人工商变更，包庇纵容了虚假变更事项。

此外，钟冠业指百嘉信集团旗下广州市嘉华园物业发展有限公司的股权在上海訾希和万士丰均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转移出百嘉信集团，至佛山市开元盛世贸易有限公司。“这其实就是吴达健自己的公司，两位股东周锦勇和卢岳麟都是他的朋友，也是聘用外地法人的关键一环。”

6月21日百嘉信集团向省、市、区三级市场监管部门举报瑞晟地产及吴达健等以后，佛山市开元盛世贸易有限公司（后文简称“佛山开元盛世”）的突然发生所有权转让：法定代表人和股东周锦勇、卢岳麟6月24日递交、6月27日完成了股权转让，股东变更为曾东坚和房晓玢，注册资本金亦从5000万元骤降至110万元，减少了97.8%。“变更是用以逃脱干系，两位新股东均是吴达健的下属；减少注册资本金是担心被查或被起诉。”上海訾希和万士丰方面人士说。

到8月22日，“企查查”信息显示，老农吴广佳依然是百嘉信集团、华骏实业、太阳新天地三家资产规模达数十亿元的企业的董事长兼总经理。

“我们去申请变更，瑞晟地产的股东代表就拿着偷抢去、已作废的百嘉信集团公章，称不需要变更。我们状告了广州市市场监督管理局不作为，瑞晟地产的股东代表又拿着偷抢去、已作废的公章，称不起诉，去法院要求撤诉。”百嘉信集团新任董事长钟冠业说，市场监管部门没有内鬼泄密，从工商变更到法院起诉、佛山开元盛世股权转让，瑞晟地产等是如何一而再、再而三得知的？“难道市场监管部门认为这个贫困户老农民当董事长很合适，应该一直当下去吗？”​​​